我六年級的時候轉了學，轉到你在的學校。

　　上完語文課，你就趴在陽臺上和女同學聊天。對于一切還不熟悉，即便下課我也只能呆呆地坐在座位上。所幸這里的同學還算友好，時不時就過來和我聊上兩句。你和女同學調侃的那模樣，好像自己還年輕。我不屑地冷哼哼，心想著都一把年紀了，還這樣呢。再回過神來，你已經在對面的走廊了，慢慢悠悠。

　　時間會改變一切，我慢慢熟悉了班里的一切，有時也會和大家一起趴在陽臺上聽你和同學聊天。男生們喜歡在背后嘲笑你只喜歡和女同學聊天，你偶爾聽到幾次也一點不在意。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意些什么。我聽到大家說你有一個生病的老母親，聽到大家說你家里除了自己之外都是女性，聽到大家說你家里的生活其實有點艱難。但是一切一切都只是聽說，想親耳聽你說說，你卻每次都能巧妙地避過。你教得不是很好，我們班的語文總是倒數，大家卻很喜歡語文課，可能注意力全花在和你的“互動”上了。有人找你補習，你也慷慨地答應，當然是收了點錢的。

　　一年的時間很快，我畢業了。大家走出校園的時候，你就站在梧桐樹下，仿佛沒有感情的動物。我想那時候也許還不懂什么是不舍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，那么平靜，我以為自己被你附身了。

　　又過了很久，一次買飯回家的中午，我又看到了你，你迎面走過來，卻始終沒有抬頭看我。你穿著一身休閑服，我原來以為你永遠不會穿的，因為你總是在意自己的形象，一直穿著西裝。你眼神黯淡無光，一點沒有那個大男孩的影子。我心想這才是一個老人正常的裝扮和舉止，卻又不住地懷疑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你。我探到你面前道了一聲老師好，你看了看我，又低下了頭，繼續走。我看著你離去的背影，心像被繩子絞在一起。

初二:嵐暮

　　你整了整七八十年代的發型，又慢悠悠地走到那個已經趴下的同學桌前，摩挲摩挲了他的頭發，道了聲早安，一點兒沒有生氣的樣子。事實上，從轉學到現在，我很少看到你生氣，見得更多的是你慢慢悠悠不急不躁的樣子。

　　十二三歲的女孩總是敏感的，被后座男生捉弄，加上人生地不熟的窘迫感，我稀里糊涂地就哭了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生氣，啪地放下書就走下來了，走得那么快。令我略感不平的，你沒有責備他，只是給我換了個位子。下課你把我叫了過去，像個大男孩一樣對著我笑。你講了很多，我什么也沒聽見，眼里只有在陽光下閃閃爍爍，輕輕搖擺的梧桐樹葉。但是，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，呆在你旁邊的舒適感。我從不主動和老師談心，那是我覺得自己離老師最近的一次。

　　你總是那么平靜，那么沒有波瀾，所以那么深邃，那么沉穩。

　　上了初中，有人跟我說起你，我聳了聳肩，怎么到了現在還是只能從別人嘴里聽到你。他們說，你課外補習被抓了，原來能當上校長的，現在校長沒當上反而被調到一個偏遠的地方教書了。我聽了，惋惜了幾句，然后便把這當作朋友間無聊時的談資。

　　我卻很快忘了，忘得很平靜。我想，記著那斑駁的梧桐樹影就好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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